十月的橘子洲

我闭上眼,酣睡云间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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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勤迟】满船清梦压星河(三十)

桂儿端着午膳进屋时,那位被少爷带回来的先生正坐在桌子后写着什么。先生生得好,皮肤像是冬日里头刚飘下来的初雪,一双眼睛亮极了,又透又好看,噙着点水汪汪的润头儿,抬着长睫瞧人时,便是那三四月间婉转轻淌的一弯碧水,最是温柔又醉人。


桂儿行了礼,将托盘上的食物依次摆在了桌上,瞄了一眼桌上的纸墨。她不识字,不懂得纸上都写了什么,只知道先生的字很好看,那双白而细长的手握着狼毫的笔,映出点透白的骨节,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先生.....在写些什么?”


罗勤耕抬头,温和一笑,顺手把纸挪到一旁,一边撒了点细沙吸墨,一边接过桂儿递来的白瓷小碗和乌木镶银的筷子。


“一封家书罢了。你家少爷呢?”


桂儿敏锐地察觉到罗勤耕不欲多谈的意思,后退半步,敛了眸子,将自己同那信纸离得远远儿的。


“少爷该是去军中了,往日里,这时辰也该回来了。”


罗勤耕点头,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吃饭,微微俯首的姿势衬得白皙的脖颈修长又漂亮。桂儿其实不太想得明白少爷同这位先生的关系。若说是仇敌,也不该嘱咐府上好生伺候,不能短了吃穿,可若说是友人,却也不该软禁在这迟家的别院里,不许出院门半步。


青红透亮的鲜笋火腿,脍香坊秘制的胭脂鹅脯,碧澄澄的荷叶粳粥,白馥馥的玉簪太师糕.......别说少爷是个军旅的武人,本不在意细节,就是老太太还在世的时候,也没在吃食上如此精细过,小厨房日日送到别院来的膳食,也不知是受了谁的交代。


桂儿敛了思绪,行了礼转身要出去,刚走到门口,就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同时进来。


桂儿一怔,忙欠身道:“少爷!”


屋里用膳的人头也没抬一下,桂儿背着身没看见,迟瑞却瞧了个分明,脸色颇有几分不虞,挥了挥手叫桂儿出去,自己则带上门走了进来。


“今儿上午,洪帮主派人到军上来见我,找我要人来着。”


罗勤耕夹一筷子鹅脯,头也没抬:“应付我大哥的人,对大人来说有点太简单了,这倒也不必跟我再交代一声。”


自打那日里将他软禁在迟府以来,罗勤耕跟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甚至有时候迟瑞晚上想留宿在这里,他也不拒绝,腾出半张床的位置,只朝里头睡自己的,完全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


迟瑞觉得心里憋口气,又不舍得苛待于他,总是想找点能让他着急的门道来:“洪帮你也有几日没回去了,不想知道消息么?”


“洪帮离了我,也不至于就要撑不下去。”罗勤耕喝净了粥,亲自起身把碗碟收到一旁,只留了盘拓着万字福的太师糕,“大人来的正好,这封信,有劳大人叫人送到洪家。”


迟瑞噎了一下,眼睁睁看着他把信纸上的细沙抖落,细致地折了两折,装进信封里,用火漆封好,抬笔蘸墨,写了“洪正葆亲启”的封皮。


“你还真是没有一点身为囚徒的自觉。”


迟瑞迟迟不接信,罗勤耕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不能再平静,勾着唇,噙着笑:“大人会送的,不是么?”


迟瑞一口银牙险些咬的稀碎。洪正葆来要人的时候就怀疑是他扣押了罗勤耕,罗勤耕这封信里写的无外乎是写洪帮的内务,若是由他的人送了出去,自然就解除了他扣押罗勤耕的嫌疑,他若是不送,罗勤耕迟迟没有消息,等洪正葆急了,保不齐就要同督军府撕破脸。这信,他还真不能不送。


“可以啊,”迟瑞冷笑一声,“这信不白送,送信的总得收点报酬,别的我也不想要,先生不如.....肉偿,如何?”


迟瑞等着看罗勤耕恼羞成怒,却不想他只是抬头一笑:“好。”


迟瑞愣住了。只见罗勤耕在他上下三路的眼神里十分坦然地起了身,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


“大人今晚还留下便好。另外.......”罗勤耕推了门要往院里去,“桂儿,给你家少爷泡杯菊花茶,这入秋了,祛祛火气。”


“.......”


————————


院子里头种了棵银杏树,刚刚入秋,还是绿丛丛的一片,零零星星有那么几片叶子黄了边缘。树下有套桌凳,是劣质的大理石。这别院里平时也没什么人住,比起主屋,装潢自然是差了去,却不影响罗勤耕怡然自得地在院子里吹风喝茶看书。


迟瑞安排人送了信回来的时候,美人穿了件月牙白的长衫,袖口卷着,手里握了一卷有些发旧的书正在看。他手边的大理石桌子上放了一只寻常的青花瓷茶盏,敞着盖子,升腾起滚烫的热气。


桂儿恰好走过来,怀里抱了件斗篷,看样子是要拿给罗勤耕。她看到迟瑞,忙停下脚步行礼,被迟瑞伸手制止了。


迟瑞接过桂儿手中的斗篷,走上前去披在他身上。罗勤耕一怔,回头看了一眼,见是迟瑞,便搁下了书。迟瑞绕到他面前,微微俯着身子,仔细地系好了斗篷。碧绿的树荫下,美人白色长衫,大红色斗篷,衬着一张莹莹如玉的面庞,好看到不可方物。


罗勤耕由着他给自己穿好斗篷,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一直看着他坐下去,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口茶,这才笑了笑开口。


“军中的事忙完了?”


“没什么可忙的。”罗勤耕难得没有开口就是“大人”地挤兑他,迟瑞颇有几分受宠若惊,“东江安生得很,不过是最近金城那边青风寨的土匪有动静,我到底不是金城的督军了,本也不归我管。”


“可是金城现在没有督军。”罗勤耕笑了笑,将方才搁下的书敛平整,合了起来,“金城现下并没有军方的势力管辖,反倒是便宜了那帮土匪。相比起来,你是最了解金城和青风寨的人。”


迟瑞看了一眼那本书,发现是自己前不久落在别院的《海国图志》,没忍住勾了勾唇:“你也对这种书感兴趣?”


罗勤耕看他一眼,如何能不明白他在想什么。眨了眨眼,只当没看出来:“我现在是个闲人,大人就是给我放本《琼林幼学》,我寻思着也挺有意思。”


迟瑞早领教过他的伶牙俐齿,被噎了一道也不放在心上,只继续回方才的话题:“东江到底不是距离金城最近的军阀割据区域,不过是个土匪寨子,也着实不必非要我大老远赶回去。”


“可是青风寨并不好处置,不然沈老督军在世的时候也不会束手无策,向天也不会在你离开金城之后被逼下青风山。”


语不惊人死不休。


迟瑞诧异地望着眼前笑得温润又柔弱的美人:“你怎么知道向天被逼下青风山?”


罗勤耕轻笑一声,捻起一片掉落的银杏叶子:“大人是不是忘了,我认识你,就是去金城处理洪帮的事务。”


是了。迟瑞叹口气。金城也有洪帮的势力,罗勤耕作为洪帮的掌舵军师,了解金城的动向再合理不过。


沉吟了许久,迟瑞终于开口问:“你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没有,”罗勤耕斜睇他一眼,轻轻笑道,“我不过是大人囚在府上的一只金丝雀,又怎能左右大人的想法呢?”


迟瑞皱了皱眉。罗勤耕在讽刺他,他听得出来,但这不重要。罗勤耕从来都不是个会在正事上闹脾气的人,这会儿还有精力讽刺他,说明他的确没有什么要说的。


可是,为什么?


最近一段时间,青风寨的消息越来越多地递到他的案头。他心里明白是离金城最近的宛城军奈何不了了,才会想方设法地提醒他这个曾经的金城督军。当初在金城的时候,他顾念和顾知夏的旧情,以及与向天的同袍情谊,对于青风寨也算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有向天在,青风寨也不至于烧杀抢掠,残害百姓。可自打他离开金城之后,金城没了军阀压制,青风寨的土匪一下子天高皇帝远,一日日壮大,也不知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青风寨突然换了二当家上位,原本的大当家向天被赶了出来没了消息,他到现在也联系不到向天。


只是,罗勤耕向来对青风寨没什么好感,也不感兴趣,本不会无端同他讨论起青风寨。他的消息又向来比督军府的灵通,估计就连宛城军给自己送信的事也知道的差不多了,本以为他这时候提起,是要说道什么,却什么都没有。


他又看了他一眼,叹气道:“最近的确是被这事扰得焦头烂额了。不过是一方土匪,奈何青风山易守难攻,宛城军又是外户,对金城一点也不了解,不然也不会大老远地叫人来骚扰我。这事算是我的一个心结,不解了着实难受,可一时也无计可解。”


罗勤耕弹了弹大理石的桌面,弹出两下低哑的响声,然后抚了抚衣襟,起了身,长长的红色斗篷垂下,明亮又艳丽。


“不过是个土匪寨子,”罗勤耕笑得温和,颇有几分漫不经心,“大人看不惯,剿了便是。”


迟瑞一怔。看着他拿了书,转身往屋里走,只丢下一杯没了热气的茶水,和一道修长又淡漠的背影。



注:

①《海国图志》是鸦片战争时期魏源受林则徐所托写的一部介绍西方国家的科学技术和世界地理历史的书。是迟瑞和罗勤耕初见时说的那句“师夷长技以自强”的出处。

②《琼林幼学》是明清时期幼儿启蒙读的刊物,比较浅显易懂。

③东江原型是上海。

④根据金城的风土人情和情定里面曾经出现过灾民的事,盲猜原型可能是山西晋城。

⑤宛城军是我借用了北洋军阀时期的皖系军阀。皖系军阀主要遍布山东安徽一带,是除了河北一带的直系军阀之外距离山西最近的军阀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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